我的爸爸来看我

文丨何天朵

站在宽敞明亮的欧尚超市台阶上，我一遍又一遍地想，我和生父整整七年都没见面了，七年来，我常常想起他，不知道今天的团聚，会不会再勾起缠绕多年的忧伤。

等待时，时间总过得很慢。我对面的阿姨不停地看手腕上一块老式表，我能清晰地听见时间的流逝。

夏天的晨晓很好。飞鸟在朦胧的树影里醒来，人们在昨夜的美梦里醒来。四季青的土地上，灰色渐渐隐去,绿色依稀蔓延。晨风微起，杨柳飞扬水波清漾，散步的老人们独享清闲，表情安详。

载着生父的公交车在光影的交错中驶来，开往欧尚这路站牌。

与生父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，隔着几十年的岁月。那张皱纹的脸，是我的未来吗？昨日青青，今日苍苍，韶华白首之间，恍然一瞬？

他面庞微红，眼神里充满了憔悴。退休后的失落，体力的衰退，比想象的无奈悲凉。

北京是个使人容易伤情的城市。那些和生父母不得已的分离，如烟的往事，终于认清却再也无法实现的梦想……，却被时间重重阻隔，再也寻不回。

年华老去，人生的经历豁然清晰。

二十四岁以前的我，仿佛是修女一样，生活是单纯不过的三点一线，自从背上与众不同的身世十字架以后，开始厌弃自己。那所布满瑰丽人物与缤纷生活的大学，也不能拯救我的灵魂。 

在梦里，我总不停地说话。醒着的时候，我什么都不说。 

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，我为了不知道如何摆脱自己的抑郁而沮丧。

一个孩子在困境中渴望得到父母的爱是再正常不过了。

记得童年的时候，我的邻居二奶，她很疼爱我，她偶尔在我面前提起我的生父，她说我的爸爸曾来看过我，她说在一个周末的黄昏，我爸爸开了一个银色小汽车，到我居住的房屋外转了几圈，泪眼婆娑。

我养父母的家是在大明湖，离生父所在的城市还有很远。我爸爸穿了黑色的西装，很有礼貌地跟二奶介绍自己，问我养父母家的地址。

我爸爸被安顿在二奶的厨房里坐下，他坐下以后，发现气氛有点不自然，而二奶很快地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。

二奶告诉我爸爸，说我现在的父母对我很好，所以她不希望他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。

我爸爸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二奶的家，那时天色已黑，家家户户几乎都点上了灯，我爸爸可以感受到亲人团聚时的温暖和内心的失落。

我默然无语，二奶适时出现在我最需要的时刻，她说我的爸爸曾来看过我，这让我的忧郁减轻了许多。

我无从知道生父这些年的经历。但我知道童年时他来看我，和今天他来看我一样，父女间的恩怨得失已清淡如水，有悲有喜，还有一种与世隔绝的不真实

是否因为曾经错失，所以珍惜人间晚晴？生活远不及戏文浪漫。多少的磕磕碰碰、路狭草深，虽已不再美丽,不再完美，却彼此相惜，走在北京的晨光里，忘却如水年华。

华年很短，岁月很长。那种置身在人群中，愈觉孤寒的感觉，已经远离了。  

同时也发现，爱人与被爱是如此欢欣而美好。

回顾往昔，真的感念这一段艰难、不光彩的成长，让我懂得被歧视的心情，认清每个人都应该被公平地对待。

世界上有很多职业，要做得非常好，才对社会上有影响，我常常想，一个平庸的歌唱家就搞不出所以然来，可是做父亲，就不同了，即使做一个平凡的父亲，一样可以对社会有非常正面的影响。

我希望天下的父亲都是负责而慈祥的好父亲，我相信我们的社会就会少许多问题孩子，很多禁锢挣扎的灵魂，也一样会幸运地蜕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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